柒拾伍章五步错
第柒拾伍章五步错
冯氏来到老太太房,守在廊上的丫头连忙掀帘回话:“冯阿妈来了。”复又出来叫她进去。
冯氏竖耳听里厢寂静无声,心底愈发惴惴不安,跨过门槛时差点跘一跤,因是白日午后,老太太节俭,并未捻亮灯,然窗牖外种了棵茂盛的绿芭蕉,丛丛肥大的叶子把阳光一挡再挡,是以房间里很阴暗,发青的袅袅烟色、是观音菩萨像前正燃的一束线香。
老太太坐在床上背倚靠垫,有个丫头拈着调羹在喂她吃药汤,大太太秦婉和五小姐毓贞坐在桌前,李阿妈则目不斜视站在侧旁。
冯氏上前俯身请安,陪笑道:“正在剥杏仁准备给老太太炖茶哩,被急急叫得来,不晓所为何事!”
老太太低垂眼皮不言语,她面有病色,眉间蹙成川字,唇若翻舟,虽是富贵中人却带着苦意。
大太太秦婉清咳一嗓子,扭头给李阿妈个眼色:“你把方才叙的话再述一遍!”
李阿妈回话:“辰时我在擦宿房的窗子,听得廊上冯阿妈同伊女儿阿栀吵相骂(吵架),冯阿妈骂二老爷糟蹋了阿栀,若不肯收伊进房,就要出钞票来抵,否则就捅到报社去,索性鱼死破大家都不要面孔,我想想兹事体大,就忙来禀报老太太和大太太。”
毓贞的右手绞着麻花辫梢,冷着声道:“冯阿妈真各是脑里缺根筋!二哥甚麽样的人物,会得去糟蹋个佣仆的女儿!明明是阿栀有意勾引他,有空麽空就往伊南京路的公馆跑,可是我亲眼所见。”
秦婉惊讶地笑了:“原来五妹妹早晓得,怎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眼瞧着事闹大,侬才跳出来.....五妹妹当我外头人不讲,帮侬姆妈总该透些风声,也不会得现在被人敲竹杠,要登报毁名誉。”
老太太已经吃完药,嘴里含着一颗乌梅解苦,嗓音呜呜咽咽地:“悔不该送你去外头的学堂胡混,老话儿讲女子无才便是德,果然有它的道理。”叫来两个高壮的嬷嬷吩咐道:“把五小姐锁在房里看守住,等待嫁娶那日再放出来,日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坏跟我们沈府不相干!”
毓贞已是眼泪花花的掉,腾得站起身,用手帕捂住脸哭着跑了,嬷嬷们紧追在后头。
老太太因动了怒气,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喉咙里咯咯地直响,又呼哧呼哧似烟箱抽风般响,一个丫头替她拍背,一个丫头忙捧来痰盂,折腾半晌才吐出口浓痰,混着花生大的梅子核。秦婉因整治了毓贞,心情很爽落,焦灼声里带笑:“姆妈可好些了?吃些茶顺顺气!”又吩咐婆子斟茶来。
再看向冯氏,颇为神气活现:“老太太的意思,二爷莫说未曾娶妻,就算要纳妾,也还轮不到阿栀头上,至于通房,就随着你们心意了。”
冯氏顿时心堕谷底,又听她道:“若你和阿栀心不甘也不打紧,二爷回府就这两日的事儿,是做通房、还是给笔钱撵你们出府,那时自有定论,冯阿妈再耐心等等罢,不急这一日两日的。”
冯氏满面羞惭地告退,才出院子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回看是给老太太洒扫院落的唐阿妈,她俩素日交好,此时见着忍不得抹泪叫屈起来。
唐阿妈见四下无人,把她拉到大树后,低声嘀咕:“是大太太故意在弄耸(算计)你,也怪你平日瞎三话四乱讲一气,被人家揪住小辫子,怨不得谁。”
冯氏哭问:“大太太为何要弄耸我?”
唐阿妈道:“还不是为给薛阿妈出气,阿涞做掮客有了好货,都仅着先给大太太挑拣,价钿也便宜,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阿栀烫伤阿涞手臂,他母子又被二老爷撵出府,驳了大太太面子,心底早恨痒痒地,就等着抓你和阿栀的错处呢!”
冯氏方知祸从口出,懊悔不迭:“你既晓得怎不早些提醒我,现又事后诸葛亮,甚麽都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