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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1966年元月的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福建马祖海域沿大陆一线的海面上,有一艘50吨排水量的旧登陆艇在慢吞吞地航行。这是一艘载满物资的运输船,黑沉沉的海面很安静,只有突突的马达声发出微弱的声响……

战士吴连生抱着56式冲锋枪斜倚在后甲板的护栏上,他脸色铁青,面部肌肉由于过分紧张而痉挛着。他死死地盯着站在前甲板上向海面观察的排长李存志,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些天,吴连生算是恨上他的排长了,在他的意识中,排长李存志就是他命中的煞星,自从他入伍后,排长就无时无刻不找他的碴儿,横竖看他不顺眼。去年,他父亲在家乡为他说下一门亲事,女方条件不错。据媒人介绍,女方认为吴连生的家庭条件不怎么样,之所以同意,是因为吴连生在部队当兵,以后如果提了干前途还是有的。对于这门亲事,吴连生还是很满意的,这身军装的确提高了他的身价,不然就他那条件这辈子是否能娶上媳妇还很难说。吴连生自己也很有些雄心壮志,打算在部队好好干,争取穿上四个兜的干部军装,在他家乡十里八村还没出几个军官呢。他决定回家看看,借上件四个兜的干部服一穿,声称自己是排级干部,先把媳妇娶到手再说。他想得挺好,干部服也借到手了,没想到请假时却碰了钉子,排长说排里人手紧张,一律不批假。吴连生一听就火了,没说几句就和排长大吵起来,他在火头上竟抄起板凳向排长砸去,要不是被别人抱住,他当时也许就把排长干掉了。部队不会容忍行凶打人的行为,更何况是战士打干部,连里已决定给他记大过处分,只是还没宣布。不过他老乡阿增和张春海已经私下里把消息透露给他了。这三个青年从小一起光腚搓泥巴长大的,三个人还偷偷换过帖子拜了把子,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部队入伍的政审极严,这三个青年的入伍本身就说明他们根红苗正,都是三代贫农,他们只上过两年小学,虽识得几个字,但思维方式却是文盲式的。国共两党几十年政治军事斗争的恩恩怨怨,对他们来讲似乎过于深奥了,他们也不可能关心。愚昧的人往往心胸狭隘,容易走极端。吴连生认为排长李存志毫无疑问已经是自己的仇人了,对仇人该怎么办?当然应该干掉他。阿增和张春海的想法就更简单了,既然拜过把子义结金兰,那么大哥的仇人便理所当然是大家的仇人了。三人很快达成共识,找个机会干掉排长,杀排长时,如有人在场也只好算他倒霉,没说的,一块儿干掉。下一步怎么办?这三个农民士兵虽然愚昧,但也知道杀人的后果。吴连生说,这还用想吗?当然是投奔对面那个岛。那边有个功率很强大的广播站,光是脸盆口粗的喇叭就十几个,他们可没少听,那边每天都在喋喋不休地宣布对弃暗投明者的悬赏价格,驾驶歼击机过去,赏黄金多少两,鱼雷艇多少两,小至56式冲锋枪和54式手枪都有价格。这个价目表他们记得清清楚楚,此时,吴连生正估计着这艘旧登陆艇值多少两黄金,这几支冲锋枪和手枪值多少钱。并且他坚信他已经拥有多少两黄金了,甚至连黄金的用场都已派好。

马祖岛上的巨型探照灯光柱在海面上来回扫过,这艘登陆艇的位置距敌占岛已不足八公里。黑暗中,前甲板传来排长李存志的命令:“全排作好战斗准备,注意灯火管制……”吴连生轻轻拨开冲锋枪的保险,猛地站起来狠狠地扣动了扳机,“嗒嗒嗒……”枪口喷出的火舌向站在前甲板的排长扫去,排长李存志在猝不及防中被密集的子弹几乎拦腰截断,震耳的枪声骤然间划破夜空……与此同时,前甲板上另外两支冲锋枪也开火了,射击时的口焰在黑暗中闪烁,灼热的弹壳在甲板上迸溅,几十秒钟后,枪声沉寂了,七个曾和他们在一口锅里搅勺子的朝夕相处的战友都静静地倒卧在血泊中。

马祖岛上的探照灯也突然停止在海面上的扫动,将光柱死死地罩住这艘登陆艇,吴连生升起早已准备好的白旗,登陆艇转了个九十度弯,向马祖岛驶去……

当这起重大的杀人叛逃事件的消息传来时,李云龙正在军区开会,当他知道这起叛逃事件是发生在自己的部队里时,便被激怒得两眼喷出火来,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随着一声巨响,桌上5毫米厚的玻璃板被击得粉碎。军委、国防部、总参的电话接踵而来,各级领导的批评怒骂、训斥充斥于耳,其中分量最重的就是国防部长林彪的指示: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情报部门也深感责任重大,破例启动了最隐秘的情报系统,各种高度机密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传来,被迅速汇总:金门、马祖、大二担等岛屿的守军已全部进入一级战备,各种远程火炮已推出工事进入临战状态……

台湾海峡出现特混舰队巡航,海峡上空出现大编队军用飞机,设置在前沿海域的声呐装置探测到水下有不明国籍的潜艇在活动。据内部情报,台湾方面已决定在台北机场召开大会,欢迎“弃暗投明”的反共义士吴连生等人,负责接送的飞机已到马祖……

在军区作战部的会议室里,司令员皮定均坐在会议桌的东头,李云龙坐在会议桌的西头。两人中间隔着长长的会议桌,都在静静地望着对方的脸。这两个出类拔萃的职业军人、身经百战的将军都用同一种姿势端坐在椅子上,身板挺得笔直。多年戎马生涯养成的气势跃然表现在神态举止中,两人都穿着笔挺的黄呢子军服,只是肩膀上已没有了金色的将星,佩戴着鲜红的领章和红五星帽徽。军队已于一年多以前取消了军衔制,从军服的样式上看,除了衣兜的区别,将军和士兵的军服是一样的。

司令员扔过一支中华牌香烟,两人点上烟默默地吸着,青白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把会议室弄得烟雾腾腾的。

“喂!老李。”司令员开口了,“这两天挺热闹,检讨的检讨,整顿的整顿,出了这种大事,你我的乌纱帽可都有点悬乎,各级干部都在忙乎着,你在干什么?我看你好像没检讨的意思。”

李云龙顾左右而言他,他猛吸口烟道:“还是大中华好,你那儿还有存货吗?一会儿给我拿一条来。”

“别他妈的废话,你的部队出了这种事,你还有心思要烟抽,老子正琢磨着给你个什么处分呢。”司令员望着他说。

“事情已经出来了,检讨有个屁用?不如干点儿实际的,有句成语,叫‘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呵,你小子啥时候变得满嘴文绉绉了,冒充起知识分子来了,我别是听错啦,这真是你说的吗?”司令员好像有点儿不相信似的看着李云龙。

“这是我那老伙计赵刚的话,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抗战时和我一起混了八年,就算咱老粗不想学也没用,天天那学问就往耳朵里灌,咱那文化也一天天见长,等抗战胜利了,得,咱也大学毕业啦。”李云龙得意地吹着牛。

“我说,你小子别他妈的兜圈子了,我看出来了,你早有主意了,说出来听听。”

“皮司令,你别考我啦,其实你肚子里早有方案了,事情明摆着嘛,这三个浑蛋打死我七个人,拿自己战友的血去换敌人的赏钱,这种叛徒,咱们要是让他们活着离开马祖,你这司令、我这军长就别干了,回家哄孩子去算了。娘的,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这道理什么时候也不能变。”

司令员脸上绽开笑容:“这么说,你早准备好了?”

李云龙站起来,沉声道:“报告司令员,特种分队已经到位,情报部门的内线、外线情报系统全部开启,金门、马祖的空中、海上通道已全部在我的监视之下,连只鸟也别想飞出岛去。”

皮定均的双眼炯炯发光,他低声道:“好呀,来而不往非礼也,干掉这些叛徒……”

冬季的台湾海峡风急浪高,铅灰色的大块云团在海面上空疾驰而过,没有了阳光的照射,海水的颜色呈蓝黑色,刺骨的寒风卷着冰冷的海水向岸边冲来,汹涌的浪头带着无限能量在礁石上撞得粉碎,发出轰然巨响,飞溅起雪白的泡沫,把陆地与海洋的连接处镶上一道白得耀眼的分割线。沿大陆海岸一线的巨大礁石、山岩峭壁的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金属摩擦的轰鸣声,一扇扇沉重的、伪装得像岩石一样的电动铁门在缓缓开启,一尊尊大口径的远程火炮黑洞洞的炮口伸出工事,慢慢昂起炮口。一枚枚身躯粗大得像雪茄烟模样的陆基对舰导弹沿着轨道缓缓伸出工事。沿岸所有制高点上,巨大的网状、抛物线状的雷达天线在作360度转动,捕捉着来自天空中和海面上的信息。

在军事情报部门的侦听电台中,往日大量喧嚣繁杂的无线电波奇迹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隔海对峙的两支军队都不约而同地进入无线电静默状态。在大陆一侧的某野战机场的起飞线上,静静地停着四架银色的歼—6型战斗机,飞机处于临战状态,银白色的副油箱悬挂在机腹下,机翼下乳白色热源制导的空对空导弹显得非常醒目。透过密封的有机玻璃舱盖,能看见身穿橘红色抗荷服、头戴天蓝色飞行头盔的飞行员。这是由四个王牌飞行员组成的第一攻击波,他们静静地坐在座舱里,两眼紧紧盯着跑道的前方。他们身后的停机坪上整齐地排列着近百架银光闪闪的、进入临战状态的歼击机。这是第二梯队。

在离停机坪不远的指挥塔台上,皮定均和李云龙正在专心致志地下军棋。军区空军副司令充当裁判员。这次行动牵涉到不同部门和军兵种,由军区司令员亲自指挥,空军歼击机负责主攻,各有关部门配合组成临时指挥部。塔台里的参谋军官们都在紧张忙碌地工作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情报军官们在汇总着不断传来的敌情动态,作战参谋们正伏案用比例尺在地图上测算着各种数据……角屿岛前沿观察哨报告,金门的西村机场和沙头机场敌机起落频繁,两个小时之内,各类飞机起降二十多架次,起降是平时的五倍……两艘大型运输舰在护卫舰的护航下,进入金门南侧的料罗湾港口,前沿炮指来电请示开火……

马祖机场敌机起落频繁,上午10时,从台湾方向飞来两架HU-16型海上救护机在马祖机场上降落,一小时后,其中一架返航……李云龙的警卫员小吴提起暖瓶给正在下棋的将军们茶杯里续水,他心里挺纳闷,那边又是飞机又是舰艇,来来往往地不停,那几个叛徒这会儿没准早到台湾了,可这几位首长还在不慌不忙地下棋。正想着,司令员“哗啦”一下把棋盘掀翻了,怒气冲冲地吼道:“没法下啦,你们净他妈的串起来作弊,老张,你是他妈的什么裁判?分明是李云龙派出的特务,刚才那盘棋你们就是靠作弊赢的……”

李云龙下军棋擅用炸弹搞行刺,第一局时他本想用两枚炸弹干掉对方的司令和军长,谁知对方用兵很老到,高级将领都躲进了行营,用两个排长做了替死鬼,报销了李云龙的两枚炸弹。于是他和当裁判的张副司令串通作弊,用地雷当作炸弹把对方的司令干掉了。按军棋规则,地雷是不能移动的,除非对方主动踩上去。头一局皮定均没看出来,输得稀里糊涂。李云龙和张副司令在肚子里偷偷地乐,两人第二局又故技重演。皮定均是什么人?他硬是从裁判手里把棋子抢过来,一看追着自己司令的竟是枚地雷,不禁勃然大怒。李云龙狡辩道:“谁规定的地雷只能埋进土里?老子拿它当手雷用,怎么啦?”

皮定均怒道:“妈的,老子抗战那会儿又不是没玩过地雷,沉甸甸的像个铁西瓜,你小子不是要拿它当手雷扔吗?好,老子给你一个,你小子不扔出10米远,老子就……”

话音没落,放在旁边的一台大功率对讲机中传来短促的叩击声,这是有人用手指叩击话筒发出的信号,三声一组,循环往复。三位将军猛地站起来,刚才嬉笑怒骂的表情一扫而光,面部充满了果决和冷酷,司令员的手掌像把锋利的大砍刀,向下一劈,命令道:“第一攻击波,出击!”起飞线上的四架歼击机同时轰鸣起来,尾部喷出强大的气流,迅速驶入跑道。“啪!”跑道前方升起一发红色信号弹,四架歼击机分为两组,在跑道尽头轻轻一跃,钻入云层……

是日,新华社发布新闻:我空军部队今天在华东地区上空击落窜入我沿海骚扰破坏的美制蒋机一架。新闻很简短,才32个字。此次空战的情况被国防部列入高度机密,知情者甚少。不过那天晚上,参加指挥的三位将军喝光了一瓶茅台酒。酒过三巡,司令员拍着李云龙的肩膀说:“你那个特种分队还算有两下子,让给我怎么样?”

有三天没合眼的李云龙三杯酒下肚就有些找不着东南西北了,但他心里可不糊涂,他口齿不清地回答道:“不给……坚决不给,你少来这套……酒桌上不谈正事……你别想趁老子喝多了就……趁火打劫,老子心里比谁都明白,笑话,想抢老子的梁山分队,你……你还不如把老子的老婆……抢走。”

张副司令也喝多了,他嘟囔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地雷就是可以当手雷用……”

情报部门送来一份绝密情报:现查明,击落美HU-16型海上救护机一架,吴连生等人及台湾负责接送的政工处长全部毙命。

时间悄悄进入了1966年,刚刚从饥饿中恢复过来的中国人哪里料到,巨大的灾难要降临了。

位于北京海淀区圆明园旧址的东侧,有一所中学,是清华大学的附属中学。这所中学是北京市的重点中学,考生录取分数很高。因此,在校学生大多来自三类家庭:党政军高级干部、各民主党派人士、高级知识分子。不管什么出身,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能进入这所学校读书的学生都是凭过硬的高分数被录取的,他们是高智商的未来精英。后来,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

1966年6月的一天,几个少年闲来无事,结伴来到圆明园,单调平静的校园生活常常使他们感到一种不安的躁动,他们胸中时时涌动着的革命激情使他们无法自抑。他们渴望干点儿大事,因为他们的父辈在他们这个年龄已经干出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而他们却被关在学校里当乖孩子。此时,他们自己不会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干出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这件事足以使中国历史的走向发生变化。

他们来到被英法联军焚毁的大水法遗址上,历尽沧桑的残碑断碣倒卧在萋萋荒草中,一百多年前的国耻触发了少年们的历史感和社会责任感,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巨大的残石上,开始讨论中国的命运和中国的前途。少年们书生气十足地背诵着伟人的词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此时一种神圣的使命感便油然而生,父辈们金戈铁马、叱咤疆场的伟业和雄风通过遗传基因在他们的血液中沸腾起来,而且迅速转化成为难以自抑的激情和冲动: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领袖说过,“你们这一代青年,要亲自参加埋葬帝国主义的战斗”。猪圈里岂能养出千里马?花盆里能栽出万年松吗?少年们越说越激动,他们深切地认识到,自己毫无疑问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栋梁。使他们愤愤不平的是:对于济国安邦的栋梁之材,怎么能用那浑蛋的考分把他们束缚在学校里当乖孩子呢?他们天生是干大事的呀。于是他们作出了一个历史性的决定,大家一致同意成立一个组织,这组织的名称叫作“红卫兵”,意思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红色卫兵。

少年们做梦也没想到,两个多月后,毛泽东穿上脱下十七年的军装,戴上红卫兵袖章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喊出“我支持你们”的震惊世界的声音。整个世界在伟人响彻天宇的声音下震颤。一场席卷中国的红色风暴从伟人的舌底喷涌而出,成千上万的青年学生加入了红卫兵,红卫兵运动已成燎原之势。整个中国沸腾了,六亿五千万国民的激情一旦被释放出来,产生的巨大能量和巨大的破坏力令整个世界目瞪口呆。大批身居高位的党内元老猝不及防地纷纷中箭落马,落入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万劫不复的炼狱之中。刚刚从饥饿中恢复过来的中国人,一霎间都像中了邪,发起了高烧。红色成了最时髦的颜色,红色的袖章,红色的语录本,红色油漆刷成的标语,还有受难者红色的鲜血……整个中国沉浸在红色的海洋中。

李云龙的大儿子李健在中学里也参加了红卫兵,好像还是个头头。原先儿子见了他这当爹的,总像耗子见了猫。可自打戴上了那三寸宽的红箍,李健便有了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总在李云龙眼前晃来晃去比较放肆,大有要和他平起平坐的意思。这要放在以前,李云龙早揍这小兔崽子了,他不能容忍这么没规矩的孩子。可眼下他却有些底气不足,未敢轻举妄动,因为他还没闹明白,这个红卫兵组织是咋回事。看样子这些浑小子不像在胡闹,不然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也戴上这红箍啦,还八次接见这些毛孩子?李云龙可太了解李健这类小浑蛋了,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也许毛主席有自己的想法,把这些无法无天调皮捣蛋的浑小子组织起来干点儿正事,省得他们无所事事,到处胡闹。所以李云龙一时还没考虑好,是否该管教管教李健。

其实和那些当了红卫兵的半大小子一样,李云龙的骨子里也不大安分,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早让他厌倦了。他喜欢有刺激的生活,譬如战争,就总能给他带来难以言述的快感,问题是,战争不可能总有。和平环境也许对所有人都合适,唯独对李云龙不合适。

他看见那些半大小子穿着父辈们穿旧的黄军装,腰扎武装带,戴着红袖章,表情严肃地排着队,嘴里唱着不知是哪位快手创作的“造反”歌曲:

拿起笔做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

这些半大小子哼着这类歌去抄家,“破四旧”。站在大街上拦截自行车,用改锥卸下被认为是“四旧”的商标牌。除“飞鸽”因代表和平,“永久”比较中性外,其余牌子都是“四旧”,需要扫除。红卫兵一言九鼎,一开口就成了评判是非曲直的标准,连警察们见了他们都点头哈腰,邻里间出现纠纷也要找红卫兵去评理,红卫兵的声望简直如日中天。

看到这些,李云龙的心里便有些莫名其妙的躁动,既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失落感,觉得如今连堂堂解放军都靠边站了,偌大的中国成了这些浑小子的天下,让他们撒着欢、打着滚、由着性子折腾,还落个“革命”?世上哪儿找这等好事去?

当红卫兵要有行头,那天李健理直气壮地向李云龙要军装穿,这小子对新换发的国防绿军装不屑一顾,专找1955年发的人字呢黄军装,肩膀上还必须要有佩肩章的扣眼儿,衣服不能太新,最好是洗得发白。武装带也不能含糊,要那种厚牛皮做的,三寸宽,黄铜扣上有八一五星图案的苏式武装带。李云龙见儿子在他衣橱里肆无忌惮地乱翻,心里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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