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件事知晓全貌时,做出的判断和决定大多会比只晓片面而不知全貌,要来的准确。
何家下人们见老爷与二小姐,犹如两尊石像在回廊之中立着,纷纷不敢朝二人一侧走去。
更别提隔着这一段距离都能察觉到父女二人与往日相比,看上去有明显异样了。
在这般气氛之下,众人几乎都是屏住呼吸,离得远远的,且默默地控制力道,尽量在做事的过程中不发出太多声响。
这一时何宁与何禾两人之间的情形,其实远没有下人们眼中的剑拔弩张,反而是缓和下来,相互之间反思起未能妥善沟通的事来。
何禾直面过去几日乃至以往十五年自己暗自埋下的错误认知,面对已经养育自己多年的爹爹,卸下心中因为对家人感到愧疚反而产生的距离感。
何宁开始反思为了“更好地”保护家人,而对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一语不发,由自己与苏氏两人扛着这件事。
如今在胜似亲生女儿的养女何禾面前,见她与自己之间从未产生过的、或是早已产生但从未在他面前暴露出来的隔阂之时,这位何家之主顿觉之前的选择像是误入了一个怪圈,正欲向何禾解释清楚这一切,却未想到先被何禾的问题打断。
“爹爹所言,一帮无聊之人听闻无聊之事是何意”何禾止住即将掉落的泪水,连忙问到。
何宁虽然仍在犹豫,但这一刻已将那过度保护而无甚敢言之怪圈抛于脑后,只认为何禾既是家中一员,理所应当地应该知道发生的事。
他便不再瞒着,将近两日不知在京师之中不知因何而起的“何家二女即将直接入宫为妃嫔”之消息,全部告诉了何禾。
“此事太过荒唐,我与你大娘才定下不提此事,也不准家中这些家丁、婢女言说,许是因此他们也在这两日有意与你相避。非是有意相瞒,若扰你在家中静养,如今你娘又是那副模样,再有何闪失,岂不得不偿失”何宁语气委婉,甚至压低了嗓音,轻声对何禾解释着。
何禾沉默片刻,想起早晨何一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原来是为了瞒住这件事,可自己受郑皇贵妃与皇三子之邀入宫也确是事实,且这之后的事,何禾作为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子,也早就品出娘娘和殿下的那番话外之音了。
关于这事,虽然自己心意未定,但经一场秀女初选,竟遇到一份这般不期而遇之良缘,若说内心毫无波动,亦有悖于自己真实考量;而即刻就此定下委身于皇家,也不至于如此仓促嘴上说与汀大姐学学桂禾汀楼的经营之道,实则还是想等去往宫中那一日之后再做道理。
谁承想,何事都仍未知,外边就开始这么传开了此事也令何禾深觉纳闷,行宫之中人人皆言一旦入了宫门,等同于进了戒备森严的皇城,别说是大消息,即便是两三句闲话,亦未必能妥妥传出来。
如今外头风传的这事,除去内定妃嫔这一项之外,其余部分皆为真的,因此何禾猜测,说明如何还都是有人把话传了出来,且有意将其散布四处。
可此时意识到这一点无关痛痒,外边传归传,与自家人有何干系呢皇家尚有无数在民间流传之谣言,这一个何家还不容许他人在外头传传瞎话儿了
何禾小心组织着对爹爹之措辞,“外头传便传罢了,且禾儿将去皇城之中亦为事实,那一日母亲、爹爹与大娘皆首肯了”
“言下之意,禾儿真是决定在他日入宫”何宁一直认为那天惊魂未定、哭作一团的何禾只是受困于彼时心境,无法平静判断得失,才决然选择答应邀请,择日入宫。
以他个人见地,何禾的大姐何汀在宫中遭遇过数次令自己愤懑不已的不平之事,之后自己又在行宫碰上非常之事,且她一早就晓王家惨剧,深知皇宫即为一处翻手为风为风、覆手为雨的诡谲之处,因此未必就真的愿意受郑皇贵妃之邀,去宫内游玩。
尚且,古往今来也未听闻过,即便是为了求亲,竟邀请女家先行前往男家之事。之前那日何宁只当是何禾一时神志未清,草率胡乱一语,如今听起来,竟像是这小女儿真的愿意入宫似的。
“既受娘娘与殿下邀请,如若拒绝,恐难言体面,更何况只去一日,又有何妨”何禾说的这句话在何宁听来,甚是未能考量清楚,因此何宁显出了父亲的急躁来。
“此又如何只是游皇城一日这般简单,更是关系到”
“或关系到禾儿与大明皇三子殿下成婚之事”何禾心想由父亲遮掩着说出来,不如自己提出从容一些。
何宁下意识地要否定何禾所言,但缓过神来后,眼睛张大看向她,“禾儿,你竟”
“禾儿在行宫之中就已被各人明示暗示过了,更何况若不是于我有意,何必大费周章地由我退了中选,再邀我入宫行所谓游玩之事”何禾通透的回答让何宁顿觉眼前这束他自己一直以为水土未丰、无法独立生长的禾苗,现如今已悄然长成了一根缀满了谷粒的稻穗。
他一时说不上什么,只喃喃到,“如今爹爹真是老了,竟不知我的禾儿如今已通事理至此。”
“都是母亲、爹爹、大娘往日教养得好,禾儿如今才能对此般事从容以对,”何禾腼腆笑着,“只要母亲、爹爹、大娘如今不再以为禾儿入宫,是因复仇而往,就足矣了。”
何宁“哦”了一声,也大笑了起来,“若你不提生父王易朗之事,我等又如何知复仇一事。”
见何禾脸色微微一暗,又连忙再说了一句,“他日一切既定,爹爹悄然携你去拜祭他一番。”
“他即留于禾儿心中即可。在女儿心中,眼前的您才是禾儿的父亲。”何禾说到动容处,眼眶之中似又有晶莹。
随着女儿此话一出,一阵暖意划过何宁心头,忽然之间想不到任何言语可以形容此时的感受。
见何宁一脸感怀,何禾刚想再说两句。
“若早知你有此意,又知这些,在桂禾汀楼宿泊了一夜的你那汀大姐,亦不至于在此二日疲惫乏累至此”何宁口中透露出的无奈与欣慰是等量的。
“汀大姐如何了怪道昨日一日都未得见她。”
“方才同你说的京中传言,不知因何,那些落选的秀女与其族人,皆往桂禾汀楼打听你之消息与如何才能顺入皇城成为妃嫔之事,大清早就门庭若市,一群人把桂禾汀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是从开店直坐到打烊。如今算起,已是第三日了。”
何禾瞪大了眼原来这两三日偶然得见汀大姐一脸疲惫竟是因为这事,心里一时油然而生一阵愧疚,但紧接着又听到父亲在说。
“我这早起一日,也是专为这事往桂禾汀楼一去,想是以爹爹这副前光禄寺卿的面孔,多少能换些敬重,让那些迟迟留于桂禾汀楼之人,不再纠缠于你汀大姐”